1.
豌豆爸爸计划回国前的那半个月集中地带豌豆睡觉，希望妈妈晚上能专心工作，可是豌豆总是要缠着妈妈，有时候纠缠到不讲理的地步。
无论我们如何跟她讲，爸爸很快就要回国了，你要珍惜跟爸爸在一起的时光；妈妈到时候每天每时每刻都陪着你，你还烦呢哈哈哈；抱歉，妈妈现在在工作，明天妈妈给你买巧克力好不好；哎，宝贝，咱们白天不是说好了吗，爸爸陪你睡 ……
没用，这一切都没用。每天睡觉前她基本上都免不了纠缠。如果不能妈妈带着睡觉，那就要妈妈带着洗漱，如果爸爸生气了也不让妈妈带着洗漱，那就一定要在洗漱前亲亲妈妈，左亲亲右亲亲反复亲，然后才眼泪汪汪地被爸爸扯着啊一步一拖地频频回首着离开……
我逐渐困惑起来，这是为什么呢？就是孩子跟妈妈亲吧，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机制呢？难道不应该是爸爸个儿大跟个熊似的，黑黑的夜里更能带来安全感吗？明明我跟爸爸睡都更有安全感啊，呵呵……
2.
第二天爸爸就要走了，可是豌豆坚决等不了再过一天了，她那天跟爸爸若干次地谈判做了一整天的乖孩子来换取跟妈妈睡，还要在妈妈工作的房间入睡。
晚上八点半，爸爸就把我们赶上床，给我们关了灯，带上门，自己体贴地转移到对面房间去工作了。
我和豌豆面对面躺在被窝里，屋子里关了灯， 窗外微黄的路灯映进来，在墙面上映着窗棂格子的影子。
我眼珠转过来，看见黑暗里豌豆睁着黑黑的大眼睛望着我，我问她：为什么非要跟妈妈睡呢，跟爸爸睡不也是挺好的吗？
豌豆：爸爸是男人……
我微微吃惊：因为你是女孩吗？你已经在乎这个了吗？
豌豆：不是，我的意思是，爸爸是个男人，他看起来没有爱。
我不解：爸爸很爱你啊。
豌豆：嗯……他的爱很少，妈妈的爱比较多。
我奇怪：为什么这么说？妈妈跟爸爸有什么不同吗?
豆：妈妈，你会跟我小声地说话，就像现在这样，我觉得soft and sweet，可是爸爸，他总是哇哇哇，声音很大，震得我脑袋都疼了，他总是不停地哇哇哇，只在乎自己想说什么，却不听我说，而且也不能停止，他就像个baby啊妈妈，baby是需要人去爱的，baby不能爱人啊。
我：……呃，还有呢？
豆：妈妈，你会给我讲故事啊，爸爸从来不给我讲故事。你陪我睡觉会跟我玩儿，讲故事或者陪我听故事，你跟我讲笑话，跟我打闹玩耍。有时候我们玩得晚了，爸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，我们俩就赶紧地缩到被子里躲起来，屏住呼吸，假装睡着了骗他，我觉得好好玩……可是爸爸陪我睡觉，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不回答我，我每次都是太无聊了……太无聊了只好睡着了，可是我喜欢愉快地睡着啊，那样我早晨醒来也会愉快，不会发脾气。
我想起来豆爸常抱怨我带孩子入睡太慢太晚，跟我传授经验说你不要跟她说话你不要理她，一会儿她自己就睡着了，这样你才有效率知道吗……此时我禁不住呼出一口气来，哎……真是效率也重要，让孩子感受到爱也重要，怎么办呢？！
豌豆：妈妈，周末你带我玩，你会问我要去哪里，然后你就带我去图书馆、去科学馆、去教堂，那里有小朋友玩；可是爸爸带我他就只带我去他想去的地方，他带我去买菜啊买菜，爬山啊爬山。妈妈我不喜欢买菜，我不关心买菜啊，我就只要吃西红柿和花椰菜就可以了，可是我希望跟小朋友们一起玩。去hiking的话，你要是一起我就更愿意去，如果没有你我也没有那么想去。
豌豆继续说：妈妈，我跟你在一起不觉得孤单，可是跟爸爸在一起，明明他在我身边，我还是会觉得孤单。
我很惊讶：孤单？你觉得孤单吗？
豌豆：是的，妈妈。
我转转眼珠，说：那妈妈说给你生个小妹妹，你为什么又不愿意呢？
豌豆突然变得着急起来：不，妈妈，我不要一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。
我：可是他可以陪伴你啊。
豆：不，妈妈，他们会分走你的爱。
我想想，就按照教科书说的来回答：不会的宝贝，妈妈的爱很多，并不是给了小baby就不会给你了啊，你的还在，小baby来了，妈妈就会长出来新的爱给他。妈妈像一棵树，会长出来新的枝条……
豆着急地说：不，妈妈你已经有很多枝条了，你有很多爱，可是你也给了很多人，你的工作，你的学生，外婆外公，还有爸爸，我……妈妈，我真的不想再要 一个小baby了。Iknow babies，they are extremely time-demanding, love-consuming! (小宝贝需要很多时间很多爱去喂养!)
我嘬起嘴巴想想，继续说：可是你不相信妈妈吗，妈妈在爱上可是个超人哦。
豆更加着急起来：妈妈，我一直都知道，super power和 magic只存在故事里！现实生活里没有啊。
我伸手抱住她，亲她额头说：好了宝贝，别着急，妈妈只是在假设嘛。
豆：妈妈，你为什么总说想再要一个baby呢？
我说：因为……他们会是跟你不一样的孩子，我觉得很神奇啊。
豆扑过来紧抱着我的脖子说：妈妈，爸爸都说他有我有你已经很满足，可是你为什么总是不满足呢，我也是special的啊，现在你已经不觉得了吗？即使再要一个baby，她也会一样变得不那么special的 。
豌豆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了……
我赶紧抱着她左亲亲右亲亲安慰她，她抱紧我：妈妈，你很爱我，对我来说很special，我也要special的你啊，这可怎么办啊？
我把她拉开一点距离，看着她故意哈哈地笑说：哎呀，别哭啦，妈妈只是在开玩笑嘛，难道你不知道吗，爱开玩笑也是妈妈的special之处啊是不是？
豌豆大喊起来，带着克制的味道发脾气：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！
我抱着她，轻轻拍抚说：好了，对不起，妈妈知道了，我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。宝贝，我们好好睡吧。
豆：可是我还不想睡。
我：不行呢太晚了……嘘，你听，好像爸爸有动静了，啊哦，他是不是要推门进来了……
豆慌忙地躲入被窝里。
我乐得呵呵地笑，她突然一把把被子掀高，啪嗒一下盖在我脸上，啊哦，这下子，我也整个地被埋入被窝里了。
3.
豌豆：妈妈，你为什么叫我豌豆，或者Rosie，可是美国妈妈们都叫他们的孩子sweetie, sweet heart?
我：如果我称呼你为sweetie，你会觉得妈妈更爱你吗？
豆：是的，妈妈。就像你们叫我全名的时候，那代表你们对我生气了一样。
我：宝贝儿，你觉得人为什么需要爱呢，被爱究竟是什么感觉呢？
豆：Mummy, love is like, on winter nights, I put on my soft pajama. It makes me feel cozy, happy and satisfied, that’s why life attracts, I guess.（妈妈，爱像冬天的夜里，我穿上软绒绒的睡衣。那让我觉得温暖舒适，愉快又满意，我想那应该就是，为什么生活对我们有吸引力。）
我看着她，用手指轻轻地理着她细软的头发，心想：我养了个这么sensitive的孩子，她很special.
4.
谢谢你，sweet heart, 是sensitive 的你给我一些问题的答案。什么是爱？爱是好好地陪你说话，爱是心无芥蒂地打闹彼此愉快，爱是我们在一起不讲效率地玩耍，爱存在于陪伴中的那些细节。
也谢谢你告诉我爱是什么感觉,人为什么需要爱。我们做大人很久了，久到感觉已经迟钝又粗糙，久到认为所谓生活不过只是忍受丑陋与压力撑过去，久到忘记了我们人来世上或许是为了一些更珍贵的东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