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7岁的李琦弓着背,头发花白,看到相熟的病人来了,医用口罩后的眼睛,会笑得弯弯的,皱纹堆在眼角。因为长期捏着镊子,她的拇指关节已经变形,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工作,镊子在她的指尖飞舞着,恰如42年前。
退休后的日子,这位“南丁格尔奖获得者”依然还在绽放,工作在为患者换药的第一线。
“我的工作经历就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梦,人生就要圆梦。”医用口罩的阻隔让李琦的声音变得有些闷。在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自称“油腻”的今天,头发花白的李琦谈起自己的“仁爱之梦”时,眼睛里依然闪着光。
今年是李琦在上海市第二人民医院换药室工作的第42年。
她依然像42年前的那个年轻姑娘一样,早上7点左右到换药室,穿好白大褂,戴上帽子、口罩和手套,坐在低矮无靠背的圆凳上,低着头,聚精会神地盯着病人的伤口,一盯就是大半天。
因为长期捏着镊子,她的拇指关节已经变形,但这并丝毫影响她工作,镊子、引流条、棉签和纱布在她的指尖,灵活地飞舞着,恰如42年前。
慢性伤口大多面目狰狞,久不愈合的创面上交杂着新生的肉芽、坏死的组织、坏血以及分泌物,有些还散发着异味。李琦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,42年里,她坐在这个位置上,为数以万计的病人换药,练就了一双火眼:在狰狞的伤口中,她总能清晰准确地判断肉芽组织的好坏、正常与否。
42年的时光,令这座换药室里,处处留下了她的痕迹。换药室以她的名字命名,护士们处理伤口的手势,和她如出一辙。治疗台上摆着她研发的外用药“立奇膏”,那是病人口口相传的法宝。她的弟子,已经在这座换药室内延续到第四代。
如今,她的身后依然围着一圈慕名前来进修的年轻护士,她们盯着她操作,时不时低声询问。
换药室门外,各种慢性伤口的病人在耐心等候着,他们轻轻交流着伤口愈合的情况,时不时分享着几句“李琦换药室”的传奇。
“外面医院换不好的伤口,李琦老师拿着探针,一针下去就发现了伤口下面隐藏的窦道,如果没有她,任伤口发展,我的腿可能就要截肢了。”一名年轻的女孩感慨。
在她旁边,一位爷叔点头称是,他也曾为了自己的慢性伤口咨询了多家医院,最后,在其他医生的推荐下,找到了这里。
数十年来,这样的感慨从未断绝。
2003年,63岁的李琦凭借卓越的伤口护理技术,获得了护士最高荣誉“南丁格尔奖”。
如今,李琦已近80岁,荣誉等身,却还在换药室里低头忙碌,常令患者们感到庆幸而又不可思议。
中午12点,换药室内的工作已持续了4个小时,换药室内的年轻护士们开始轮换休息,小声讨论着最近热播的新剧《急诊室医生》,连续工作了4个小时的李琦,也直起了腰,摘下了自己的口罩。上了年纪后,这样高强度的工作,她每次只能做半天,每周做两次。
标签按照原有的计划,李琦第二天本应去参加一场工会为退休劳模组织的活动,这是李琦鲜有会参加的活动之一。然而,半天高强度的工作后,她不高兴去了。
“就是大家一起唱唱歌,跳跳舞,我不会的。”她为自己辩解。
熟悉她的人打趣:“别人参加活动表演唱歌跳舞,你大概要表演换药。”
“我要工作,没时间的。”李琦说,因为嫌弃手机打扰她工作,她至今没配备手机,别人想联系她,只能揣摩她可能在家的时间,打她家里的座机。
在李琦看来,退休使得她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,为“伤口这个领域做一点贡献”。
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门诊换药工作,李琦经历了早期换药技术有限,许多慢性伤口只能靠手术或截肢的时代。工作期间,她着靠长期在换药领域的思考和探索,自创了利用中药油膏为伤口保湿,使深层伤口愈合的方法。
几十年的换药经验令她深知,慢性伤口换药还存在着短板,她想用退休后的空余时光解决这些问题。
“这些事情只能退休后做,退休前我每天工作,没有时间,也没有足够的经验。”李琦说,比如伤口外敷药,一直存在着进口药物价格高昂,消费者难以承受,而其他外敷药效用不明显的情况。
“进口敷料换一次就100多元,病人都是退休的老人,每天换药,他们根本承担不了。”退休后,李琦即开始探索,如何用安全有效的中药油膏,解决这一困境。
药物的创新占据了李琦退休后的大部分精力,直至退休后的第5年,立奇膏才初具雏形,退休后的第12年,立奇膏被授予发明专利。退休第15年,“立奇膏”获得了第24届上海市科技优秀发明奖铜奖。
同样占据李琦退休后大块头时间的,还有对换药手法的探索。
“我们这里的换药手法,和外面不太一样。”赵志芳是李琦的第二代弟子,如今“李琦换药室”的护士长。她说,李琦特殊的换药手法,能够使一般的伤口窦道愈合,避免再做手术。这些技巧源自李琦工作时期的经验,也源自于她退休后和学生们的共同研究,至今仍在不断精进。
标签年过古稀以后,李琦的工作重心,开始逐步从科研创新转为传道、授业、解惑。
“我老了,再努力创新已力不从心,好在我已努力将这些伤口护理的新技巧和新方法传授给了学生。”在尚未出版的回忆录中,李琦这样写道。
2014年,李琦花了半年时间,将自己近40年的伤口护理经验一个字一个字写在纸上,再由她儿子录入电脑之中。
“每个段落都尽量配了实例插图,每段都不太长。插图是学生帮忙拍的。”这本书主要被李琦用来免费送给了来进修的学生、青年护士,“我希望她们能够传承、开拓、创新,为患者服务”。
李琦在门诊换药的时间,更多时候成为了教学时光,从各地来的进修护士将她团团围着,她一边处理病人的慢性伤口,一边对年轻护士们重复着:“病人是最苦的,我们也会老的,要体谅。”
“我希望她们能都学会。”李琦说,“她们都来自一线临床,和病人打交道的时间最多,她们学会了,病人就不用从别的区折腾到这里了。”
李琦觉得,她的工作经历,好像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梦,她始终为了圆梦而努力。
这个梦想源自于她还是一名小护士时的认知:一个昏迷的男孩在她的即时干预下,避免了死亡。当时,她这个曾对做护士百般不情愿的小姑娘,突然理解了自己的职业:“护士是病人生命的守护人。”
尽管退休后坐镇换药室20年,她却没有因为自己的专家身份向患者多收过一分钱。
“每天一笔专家费,病人们怎么受得了?”李琦说,这个习惯是她从年轻时就有的,那时候她用业余时间为病人义诊,也从未收取过一分服务费。
为了这个梦想,她年轻时利用下班时间,为病人上门义务换药,二十几年上门一万多次,多次被评为劳模。退休以后,她又著书带教,只盼将她会的都传授给学生。
李琦将自己的生活,总结为“圆我的仁爱之梦”。在那本尚未出版的回忆录中,她写到“我从年轻时起,就决心我这一生要圆一个大大的仁爱之梦。我用了几十年时间,用我毕生的经历,用我实际行动,努力地、勤勤恳恳地编织着我的理想之梦。”
在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自称“油腻”的今天,头发花白的李琦谈起自己的“仁爱之梦”时,眼睛里依然闪着光。
她一生专注于为病人解除苦痛,守护着自己的初心,无暇旁顾。
她至今讲不好普通话,她说自己的上海话中还带着乡音;她甚至不懂得怎么用手机……
77岁的李琦,给患者换药时的样子,很像外婆在抚慰受伤的孩子。
她让人联想起了87岁的袁隆平和他的“禾下乘凉梦”。退休对于他们而言,只是一个时间节点,可以退休,但对梦想的追求却不会止步。这,就是他们的花样年华。
采访过程中,一个患者这样评价李琦:“我们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已经羞于谈及理想,任凭自己随波逐流,但是,她到了77岁,却仍然在做自己。”
标签